瞿砚和安抚好薛宜，将她稳妥地安置在房内，确认她情绪稍稳后，立刻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他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已经预演了七八种盛则和元肃打得不可开交，甚至拆家的混乱画面，指关节叩上门板时，几乎带上了点奔赴战场的决绝。
    然而，门开了。
    站在门后的，是面色略显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薛权。
    预想中的狼藉景象并未出现。房间内，盛则和元肃一人占据长沙发一端，像两尊互不妥协的冷战雕像，中间隔着的距离宽得能再塞进两个人。两人脸上都挂了彩，盛则嘴角破了一块，泛着暗红，元肃颧骨处一片青紫，眼眶也肿着，但此刻他们都只是沉默地坐着，粗重的呼吸已平复，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戾气和淡淡的血腥味。这过分的“平静”，反而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心头一紧。
    瞿砚和准备好的满腹说辞和劝架之词，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愣愣地看着前来开门的薛权，大脑一时有些宕机。
    薛权怎么会在这里？还这么……平静？所以他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薛权没理会瞿砚和的错愕，他的视线淡淡扫过瞿砚和空空如也的双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虚伪平静的冷感：“他们说，你去买早饭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钉在瞿砚和脸上，“饭呢？”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瞿砚和瞬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甚至比直面那两人的拳头更让他心虚。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薛权的注视，眼神飘忽地瞥向房间内，糊弄了两句‘去得迟了，没买到’便闪身进了放进，薛权也没戳穿，只是嘲讽的勾了勾唇。
    薛权觉得自己来得确实“巧”，重要场景他一点儿没错过。
    再就是他这人虽然身体差，但视力极好，至于脸上架个眼睛也只是因为最近用眼过度，滴完眼药水得防尘。走廊里那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拉架咆哮的瞿砚和，一把年纪脸都不要还在打架盛则和元肃，以及薛宜被卷入房间时一闪而过单薄身影。头痛和烦躁是必然的，任哪个哥哥大清早看到叁个男人围着自己妹妹闹出这种动静，都不可能心平气和。
    但薛权终究是薛权，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哥哥」的身份此刻意味着什么。他必须维持一种超然的、甚至是带有「家人界限」的冷静，不能轻易下场站队，更不能让情绪失控。
    他对盛则了解不深，只知道身份特殊，背景复杂。但对元肃，他自认是清楚的。印象里的元肃，冷静、克制，虽然在他看来只是个不成熟的孩子，但绝非眼前这个会大清早就情绪失控、与人当众斗殴的莽撞之徒。
    显然，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且大家都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好奇但不八卦，别人不说他自然懒得问。
    不过，安润这个项目牵涉的政商利益网实在太过庞大，一心只想避开这滩浑水、不愿被卷入任何一方是非的薛权，眼见盛则和元肃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再次浓烈到几乎要动手的地步，迫不得已采取了最直接却也最耗费自身气力的方式——他猛地跨步上前，左、右手同时发力，硬生生插进两人之间，凭借一股骤然爆发的劲道，将盛则和元肃强行分隔开来。
    只是，薛权毕竟还是个身染重症、尚在恢复期的病人，体力根基远不能与盛则、元肃这两个常年坚持高强度锻炼的「健身狂魔」相提并论。这看似短暂的强行阻拦，几乎瞬间榨干了他大半的体力储备，此刻掩藏在他那副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之下的，是难以完全抑制的微微急促的呼吸，以及因骤然发力而隐隐刺痛、不断传来眩晕信号的大脑。
    男人的目光先落在元肃身上，话却是说给两个人听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如果你们俩很想让京州那边知道今天早上的事，大到可以登上内部简报，小到成为圈子里未来半年的谈资，那么大可继续。”这句话的份量，元肃和盛则都心知肚明。
    紧接着，薛权才像是刚注意到盛则似的，视线转向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暗含锋锐：“哦，盛局倒是稀客。真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到您。是来……指导赈灾工作？”两句话，轻描淡写，却像四两拨千斤，瞬间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更复杂的层面。
    看着吃瘪却不得不强压火气的元、盛二人一个一个走进了房间，薛权原本是打算直接过去找薛宜问个清楚的。只是他脚步刚动，元肃却哑着嗓子开口了，声音里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珠珠还没醒，我刚发信息问她，还没回。你……也先进来等吧。”
    这句话，像一根细线，暂时拴住了薛权的脚步。略一思忖，男人站在门口，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薛宜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弥漫着无形硝烟的房间里，选择了暂且等待，而此刻，看着瞿砚和心虚的沉默状态，男人终是在关门的时候带上了情绪，‘砰’得一声将门摔上，薛权跟着瞿砚和进了房间客厅。
    原本不算狭小的酒店客厅，因为瞬间挤进了四位身形高大的男人，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空间急剧收缩，令人呼吸不畅。无形的墙壁似乎从四面挤压过来，将每个人困在方寸之地。先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紧张气氛，不仅瞬间回归，更如同被压缩后骤然释放的弹簧，以数倍的张力猛烈爆发开来。
    则始终懒懒地靠着沙发，除了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还有嘴角已经凝固的血痂在顶灯照射下呈现出暗红的色泽昭示着方才冲突的激烈，男人身上找不出一丝可被窥见的情绪。至于元肃，男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后强行按捺的困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因动粗而暴起的虬结青筋，给人一种下一秒这拳头就会招呼到自己脸上的幻觉。
    瞿砚和夹在这两人之间，脸色难看至极，按照他的计划是准备把事情摊开说，劝说元、盛二人都别上赶着当小叁，带点做人的体面老老实实远离薛宜，可他完全忘记了关键人物薛权，就薛宜那性子，要是昨晚、这叁年的事让薛权知道，瞿砚和完全相信薛宜的情绪绝对会彻底崩盘，他赌不起也不想赌。
    可这会儿，四人对峙的景象又结结实实让他呼吸不畅，嗫嚅了两下嘴，瞿砚和到底选择了沉默是金，默默开了瓶矿泉水就坐在了角落的凳子上，装局外人看窗外的风景，完全不搭理元、盛二人，瞿砚和心想，这儿好歹有个薛权，这俩估计也不敢发疯，想着，男人就松了一口气，只可惜他这口气松得太早。
    元肃或许能看在薛权的面儿上装傻充愣把今天早上糊弄过去，但盛则何许人也，且不说男人睥睨众生的性子，就是被薛宜摆了这一道他再爱对方也一肚子火，活叁十来年敢往他身上招呼左不过一个盛爷爷，其余人……
    盛则不屑一笑，抵了抵隐隐作痛的唇角，目光凉凉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便瞿砚和，想到此人就是当年把薛宜救出来的人，他哪还有不清楚的，一个两个都盯着薛宜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粘稠得难以流动。没有任何人先开口，但四人之间眼神的每一次短暂交汇，都像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碰撞，迸射出无声的火花。沉默本身变成了一种更具压迫感的喧嚣，清晰地传递着猜忌、愤怒、戒备与权衡。
    薛权最后一个走进来，他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状态尽收眼底。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径直走到相对空旷一点的玻璃玄关前，但这无声的审视和刻意的疏离，反而给这片即将爆炸的密闭空间，又加上了一块最沉重的砝码。
    “我和薛宜在恋爱，四年。”
    盛则这句话像颗精准投下的炸弹，话音未落，元肃已从沙发上弹射而起，目眦欲裂，拳头带着风声就朝盛则脸上挥去。一旁的瞿砚和心头一紧，暗自庆幸自己早有先见之明，选了个离元肃最近的靠窗位置守着，否则这一拳下去，明天社会新闻头条恐怕就得是“酒店惊现全武行，某要害部门官员挂彩”的劲爆标题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玄关处却传来一声极不合时宜的低笑——“噗。”
    只见薛权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倚在墙边，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两道缝，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刚听了个绝妙的笑话。他这反应太过突兀，连盛则都忘了躲闪，元肃挥到半空的拳头硬生生僵住，叁人齐刷刷扭头，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
    薛权这才慢条斯理地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在顶灯下闪过一道微冷的反光，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眼底那一掠而过的、近乎怜悯的讥诮。另一只手则故作姿态地虚掩在唇边，动作优雅得可以去演话剧，冲着那位还沉浸在自我感动式“官宣”里的盛局长轻轻摆了摆。
    “失礼，实在失礼，”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仿佛是在某个无聊会议上突然说起了悄悄话，却能让全场瞬间安静，“我这人天生笑点就低，平时看个天气预报都能乐半天，更别说眼前这出……嗯，精彩绝伦的‘真情告白’了。一时没忍住，见谅，见谅啊。”
    男人语气轻飘飘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点抱歉的笑意，可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裹了层薄薄糖霜的细针，听着似乎挺甜，扎进去才觉出那尖锐的讽刺来。
    “我就是突然想起个事儿，”薛权微微歪了歪头，做思索状，那模样要多诚恳有多诚恳，“连我家小区物业费到期续约，那都得前后跑叁趟，物业盖章、业委会盖章、业主本人签字，缺一不可，生怕哪道手续不齐，回头扯起皮来说不清。怎么到了盛局您这儿……”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盛则那张已然有些挂不住的、还带着“正宫”余威的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这‘恋爱关系’的确立，就变得这么……简洁高效了呢？单方面口头宣布，即刻生效，保质期四年？这行政效率，要是推广到您主管的部门，那GDP增速还不得坐着火箭往上窜？”